一直很喜欢日本著名狂言师野村万斋先生饰演的的安倍晴明,电影里一袭白衣的安倍晴明雍容典雅、顾盼生辉,成然是名士风范。剧情中印象深刻的是晴明向朋友解释何为“名”:“名字是束缚事物本质的一种东西,假设世上有无法命名的东西,那它就什么也不是了。”这是很奇特的观点,但其实他说的是语言与世间万物的紧密联系。记得在大学读书时,导师也曾谆谆教导,耳提面命:“为学如求所成,当寻得语言之前。”什么是语言之前,难道意思是没有语言表达的莽荒时代吗?就是这句难懂的话,诱导年幼无知的我一头扎进了语言的潘神迷宫,而当年我还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是从兔子洞跳入另一神奇国度的爱丽丝。但不管怎样,我都很想写写这几年来自己对于“语言之前”的感悟。
要解释语言之前,首先要说什么是“语言”。西方基督教经典《圣经•创世纪》上写道:“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中世纪的一些经院神学家们认为神是用语言创造了世界,所以从某方面说,语言是世界,当然这是宗教神秘的说法,但其实语言是人类意识的表现形式,人类用语言来标注与世界和他人的联系,我们与过去、现在的一切关系都是语言的关联。人甫一出生就生活在语言的丛林,孔夫子的碎片,柏拉图的倒影,父母、师长的叮咛和教诲,过去、现在、未来各种主义和思想所交织而成的价值碎片都以语言的形式,对人施加影响。
小到个人,大到国家,真正架构护卫一个国家基本骨骼框架的,并不是木石方城,而是以语言方式表达的典章制度以及典章制度后面的价值理念。东汉末年董卓火烧洛阳城、迁都长安,一时声势何等宣赫!他在长安城西筑?坞,储粮三十年,手下甲兵无数,进可以图谋天下,退可以终老此乡,没想到一首“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的童谣起处,他就此身败名裂,抛尸街头。前秦符坚依靠“昏君”的谣言褫夺了他堂兄的王位,却同样因为一句谣言致使前秦百万之师丧于东晋八万之众,语言威力可想而知。
人一旦没有经过独立思考就承认语言所代表的“世界”,就会失去自我,因为这并不是自由自主地认可,而是被动地被语言俘虏控制。失去自我以后,我们当然还能说话,但说的不再是自己的话,因为一个人的欲望、性格、内心世界会时时刻刻向外界涌现为语言,但自我被他物遮蔽、扭曲后,就只是个提线木偶而已。当然这都是通常的讲法,但其实西方的分析哲学和诠释学有着非常错综复杂的联系,每一位哲学家们对语言的认识也有大大小小的差异,这却是我不能完全弄清楚的了。
求学的人尤其容易失去自我。各种学问洋洋如横沙瀚海,包容无数;各家各派,各有源流,年深月久,岐义倍出,不管是哪一学科都容易使人沉迷其中,在知识面前失去自我。但求知的人如果没有了自我,失去了思想,就永远只能照着别人的话说,不能说自己的话,自我的意志根本无法实现。比如你去研究孔子说了什么,老庄又说了什么,某句话到底是谁说的,但那又有什么意思,研究它们又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