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的叶绍翁有一首经典的诗,境意轻快,充满怜爱:“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这里的“柴扉”,即指柴门,就是那种旧日乡村随处可见的篱园。
用竹子或者柴火插成,一般在庭院的大门外,或在村口处。
简单、随意,一方方篱园圈起来,就圈住了一份自在,一份从容,一份故园情怀。
记忆中的老家小院就是一方浅浅的、矮矮的篱园,柴木斜置、松散,这是母亲年轻时的杰作,每根柴木都被岁月的风、世事的雨磨得光滑闪亮,一跨上门阶,那种温热的家的感觉便在血管里四处奔涌。
一方篱园下,就是一方小小的土地,可以种瓜、种豆、栽花,也可以种植几棵树木,但更多的时候,是用来种植蔬菜,供家里取用。篱园稀疏,一有风吹过,会发出微弱的响声,侧耳聆听,让人心旷神怡。若是晴好的正午,阳光温暖、舒适,洒满篱园,光线浮泛跳跃,离离迷迷,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生命里,便多了一份惬意与悠然。
春天的时候,篱园旁边的梨花次第开放,人站立篱边,静静地看着花开,心便如梨花般安静、美好。“桃花在村中惟有井头一株,待到春事烂漫、难收难管,亦依然简静,如同我的小时候。”胡兰成如是说。其实,我倒是更喜欢篱边的梨花,特别是篱边有细水流过,梨花傍水而开,那就简直是美得不得了。少年的时光,总是被羁束,一直到老,亦是心中梨花灼灼,亦是心中篱园疏疏。
其实,篱园之美,还属夏天。夏日,园中蔬菜如辣椒、黄瓜、茄子、芹菜等,俱已生长得异常旺盛,郁郁葱葱,满园葱碧。春天乡人在园边套种的丝瓜,或是扁豆,也俱已璎珞满架,缠缠绕绕,爬满篱笆。白色或者红色的扁豆花,黄色的丝瓜花,肆意地开着,摇摇曳曳,风姿绰约,风情韵致,惹人怜爱得不得了。
要是在早上,丝瓜花、扁豆花上,缀满露珠,晶莹剔透。晨光一照,斑驳多彩,透出一种明丽;园里的菜蔬,氤氲着潮潮的湿气,空气清新至极。这个时候,你会看到邻家老大爷站在篱园旁,抽着旱烟,或者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他也许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只是一味站着,脸上却是一派安静详和。这是乡下人难得的一份享受,一方篱园,安放了他们那颗劳累的心。
若是去了,就走进园中,摘几样蔬菜。抖抖泥土,露珠就“哗啦啦”地落了下来。那个清晨,仿佛落了一阵太阳雨。
中午,太阳烈烈地照着,这是篱园最热烈却又最安静的时节了。
一蓬蓬的绿,将灿烂的花托起。火辣辣的太阳,照着火辣辣的花;火辣辣的花,映着火辣辣的太阳,一方篱园,酝酿出最热烈的氛围。阳光,成了篱园的主角。那是一种安静的热烈,那种热烈里,漾着满目的炫然和灿烂。炫然和灿烂里,兀自彰显着夏天的风情,生出一种海一般的感觉。阳光,在风景上流淌,又流成一条热烈的河。各种色彩的蝴蝶,在篱园上飞来飞去,时飞时停;小花猫经不住太阳的炙烤,静静地躲在篱笆下。安静的院落,仿佛停止了行走的时光,世界,静如太古。
一只翠鸟,飞落在篱笆上,又急急飞走了。
一只老母鸡,护着一群刚出生不久的幼崽,静静地卧在篱笆荫下,看着世界。
一只蜻蜓停靠在花草上,把翅膀扑闪成幸福的光斑,蝉声清晰而悦耳。
如今,篱园在,家就在。
那一树的梨花,连同母亲的笑容,都早已化为我对家的依赖。门前的木墩,母亲常常坐在那里独念旧事,守候黄昏,候着孩子们突然从河坝上走来,向家的方向走来,乐得皱纹都开了。
我也时常回去,同母亲在篱园里聊聊天。满园的阳光,母亲纳鞋,我就摘些紫红的凤仙花,轻轻捣碎,染着指甲。
这个时候,没有人打扰。这个时候,一方篱园,就是一道家的风景,就是一道故园美景。很静,很自然,很古老,让人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