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日的下午,我独自一人,走进这座安静古朴的沿江小镇。
穿过热闹的新街,虽说市声嚣杂,心里的闲静好比古镇的老人。踏着故乡的土地,听着熟悉的乡音,我的心跳起来。
从高处看,老街的形状像一个三角形。顶端是有名的福盛楼,左边顶点是电影院,右边是圩亭。下了圩亭,走不多远,就是码头。街只有四条,还有几条小巷,像血管一样,把街连起来。
那天秋阳当空,分外助长我的游兴。如果落雨,该是怎样一种遗憾!在这将雨未雨的秋季的一天。太阳照着一边的房屋,明晃晃的,不时还闪着玻璃的白光,一边却阴暗凉爽。我很爱脚下的青石板,上下不平,铺得倒真正雅致,叫你喜欢走在上面。假如临近黄昏,下着小雨,撑着油纸伞,一定也是《雨巷》里的情景。
其实,小镇的居民才真正安逸。他们或谈或行,总是慢悠悠的,好像无所畏于人生似的。这或许是古镇人的一种品质吧。他们躺在门口的摇椅,对于骤然来临的游客,不惊不讶,正像看见熟识的家人。要不就缓缓走着,聊着,有时破空一声吆喝,反而增加古镇的宁静。
抬起头来看骑楼的遗迹,那古旧,那规模,连成一体,高高的,别是一种风格。福盛楼怕是保存得较好的一个吧,居然是小镇最奢华的建筑!看看那窗棂,那房顶的雕刻!
在小街横巷,我不时遇见许多无人居住的房屋。门紧紧上着。一身褴褛,仿佛一个年老的仆人,如今主子不见了,剩下自己,一副颓丧的神气,对着人车罕至的空巷,静伫游客的光临。有的屋子,依然旧摆设,四方桌,靠背椅,正中一张彩像。阴暗的,老旧的,又好像潮湿的。站在门口张望,仿佛摆脱现实,坠回自己的过去。有的商店挂着从前的招牌,如今冷冷清清,暗示当年的盛况。有的墙面留有字迹,纵写横提,我仰头辨认,看出两个,一个是“悦盛兴石印”,一个是“会祥号”。这些时代的遗留,从名字看,富有多少历史的印记!
记忆和故事,随着时光的流洗,已经似烟似雾了。这些史迹只在口头流传,没有留下一行半字,我从什么地方了解你的生前身后呢?如果不是仅存的遗迹?耳闻口问原本有限,好不好出来一位史学者,写成一部书,供同乡后辈翻阅?
但是史迹不会消亡,永远活在人们的口边。
昨天浏览小镇的图片,一张引起了我的注意,且叫它“右江早春图”吧。近处三五株木棉,伸着纵横的树枝,往前是一湾粼粼的江水,河岸憩着两艘船,上去又是几株踵连的木棉,开着鲜妍可爱的红花。再远,是零星民房,是荒芜田野,是连绵的岗岭。还有一张尤其让我心动,是身着民国服装的少女。她们撑着油纸扇,一脸沉静,娉娉婷婷,站在古镇的骑楼前面。
这让我有一种故国之思。我的眼睛湿润着。
这是我的家乡,几十年来,始终没有细心鉴赏。如今看着你,我的回忆,我的情感,如同江水,渐渐复苏过来。福盛楼是一座三层小楼,当年主人家舞狮的盛况,炮纸盈尺。如今人去楼空,这个广州客商的铺子,只有任凭世人猜测它曾经的身世。人山人海的景象也不见了,小时候搭船的码头,也已经渺无踪影。许多店铺不是关门,就是颓塌。代替青石板的,是绝少诗意的水泥地……
下了坡,豁然开朗,一道平阔的江面挡住去路。一个大空场,作为观龙舟赛之用。我在江滨散步着。江风吹来,凉透心底。站在江边,我望着远处的田野、山岭和高居之上的蓝天。实际全是沿江的景物,把河面点缀得更加美丽。唯有身临一看,才觉出它的诗意。雁江(镇名,属隆安县)真可谓环镇皆山也,一道连绵的山岭,远远围住,如同妇女围腰的布幅,而青石古建筑,镶嵌河岸,更增加古意盎然的味道。一个人若住一间面江的屋子,过着一种安逸的生活,不问世事,不也是一种人生应有之意吗?难怪许多文人雅士,喜欢到此游览,或许自古皆然吧。
一条街叫仁慈,一条街叫安宁,还有一条叫富兴,听听这些名字的意义!犹如居民自己,安分守己,诚实不欺,却做着成行成市的生意。如今盛景已成过去,好像河水向东流着,带去我小小的狭窄的遗憾。
古镇的居民是富裕的,他们享有两种无形的资产,清净和优雅。这个小镇会永生下去,因为它含有人生两种处世的瑰宝,简洁和谦虚。
小镇叫雁江镇,在隆安县境内。